·芬奇: 我想聽到人們?yōu)闊赡簧系墓适录饨?amp;pics=https://www.chinadaily.com.cn/image_e/2020/logo21.jpg&url=http://www.samsungs5820.cn/a/202203/25/WS623d875ca3101c3ee7acd704.html){kind=logo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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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衛(wèi)·芬奇愛折磨演員可是出了名的。《社交網(wǎng)絡》的開場鏡頭拍了99次。在這場戲里，男主演杰西·艾森伯格被要求以普通人三倍語速與劇中女友交談，最終被對方甩掉。小羅伯特·唐尼更慘，拍《十二宮》時，他重拍幾十次也無法讓芬奇滿意，為了表達憤怒，唐尼干脆尿進一個罐子里，再把罐子丟在片場——芬奇接受一部八竿子打不著的紀錄片采訪時，揭露了這件事，敘述時始終帶著嘲弄的微笑。采訪芬奇也是一件相當有壓力的事，現(xiàn)場氣氛緊張?？础断У膼廴恕肪椭?，芬奇批判媒體的淺薄與匿名者的狂歡時，毫不仁慈，怎么狠怎么來。
芬奇小時候跟喬治·盧卡斯做鄰居，立志從事電影事業(yè)之后，從工業(yè)光魔的一名特效師起步，接著成立公司拍攝MV，獲獎頗豐，但他接續(xù)雷德利·斯科特、詹姆斯·卡梅隆的珠玉前作，拍攝《異形3》，卻遭遇坎坷——沒有成型的劇本，無法調(diào)控團隊，放棄剪輯權(quán)，票房失利，差評。這是芬奇唯一一部拒絕署名的作品。他從此跟“愚蠢的電影公司高層”這個概念積怨，談不攏的都不強求。
《異形3》三年后，《七宗罪》一鳴驚人，大衛(wèi)·芬奇灰暗的世界觀在這部電影里展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，而且它迄今仍是芬奇全球票房最高的電影之一，僅次于《消失的愛人》以及大投入的《本杰明·巴頓奇事》。芬奇并不高產(chǎn)，只確保部部精品。他也不受奧斯卡待見（中國有些影迷為一些從來沒有得過奧斯卡獎的導演成立了一個NOSCAR聯(lián)盟，意思是“No Oscar”，包括他、諾蘭、昆汀和大衛(wèi)·林奇），卻積累了一批忠誠的粉絲?！恫珦艟銟凡俊犯浅蔀閏ult經(jīng)典，長期排在IMDbtop250前10位。
不過，貫穿大衛(wèi)·芬奇電影生涯的核心矛盾，不是意識形態(tài)審查、創(chuàng)作危機，而是預算不夠。
《社交網(wǎng)絡》預算給不到4000多萬不肯拍。索尼郵件泄露說明《喬布斯》也是因為錢沒談攏。兩部讓科幻迷血熱的《與拉瑪相會》和《海底兩萬里》都流產(chǎn)了。問起他最近為HBO籌備拍攝的電視劇《烏托邦》，也是同理擱淺，“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怎樣?！边@個話題不能再談。采訪結(jié)束一周后，媒體就紛紛宣告了它的“死亡”，透露芬奇已通知參與排練的主要演員解散，并且由于這部劇的版權(quán)在HBO手中，芬奇也無法將它帶走。
在好萊塢的制片人中心制體系下，安全、聽話、用低預算解決問題的導演很多，但是風格成熟老練、精益求精，試圖用聲畫語言把一個故事一個想法拍透說透的人卻寥寥無幾。
大衛(wèi)·芬奇對準確、基調(diào)和節(jié)奏感的苛刻把握，嚇跑了一些人。但他很堅持。正如他所說，他一直努力工作，就是為了擁有更多話語權(quán)，以此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溝通。
拍攝一部電影的時候，他必須確保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，必須準備到極致：場景危不危險，有沒有數(shù)量驚人的大牌演員卷入，貴不貴等等。但讓他困擾的還不是這種問題，而是一些看上去很簡單的場景。因為人們越覺得理所當然的事，解釋起來越難。
比如，如何表現(xiàn)兩個人一見鐘情的場景？
“如果大家看了以后覺得，喔，就是這樣，然后呢？那我就會抓狂，我想要是再多三個星期來拍這場戲就好了。這種遺憾經(jīng)常發(fā)生，因為你就算贏了比賽也未必是每一步都走對。”他說。
還比如，拍《本杰明·巴頓奇事》的時候，在電影的最后部分，他靈機一動，決定加一組回顧巴頓人生歷程的蒙太奇，并且預想它能抖一個大包袱，可以控制觀眾的情感，不斷疊化、疊化、疊化。為實現(xiàn)這簡單的一刻，之前必須已經(jīng)做足了準備——巴頓人生中的重要人物都在這組蒙太奇里依次出現(xiàn)。他也讓觀眾見識了驚人的特效——布拉德·皮特在片中飾演一個肉體逐漸返老還童、精神則從嬰兒走向衰老的奇特男人，為此芬奇運用特效，把皮特的頭和另一位替身演員的身體嫁接到了一起。
在這個過程中，他時刻都要考慮場景怎么銜接，關(guān)鍵時刻講什么，前戲如何鋪墊，得明說出什么，什么又要隱瞞。不過最難的，還是處理看似簡單的事情——它必須能夠讓人們信服。這其中也有他自己逐漸變老的因素，如何創(chuàng)造出這種信服力，對他來說，這才是挑戰(zhàn)?！八固鼓峥蛋?、特效啊，對這些東西好像沒那么重視了，反而更為一些瑣碎的小場景費神?！?/p>
還有拍攝《龍文身的女孩》的時候，他一直在尋找一個方式，把大家動起來，調(diào)動有天賦的演員，尋找到合適的秩序。比如在試鏡的時候，他們臨時給主演魯尼·馬拉增加了一場書里的強奸戲。在這場戲中，他注意到馬拉大腦的運作方式，如何把一些高度戲劇化的場景落在實處。后來拍攝時，他也一直在調(diào)動，讓馬拉學習騎摩托車，學習特殊的口音和講話方式，看到她把自己完全沉浸在故事里，變成她所飾演的那個龍文身女孩。
影迷們追捧他的電影，特別是他影片的基調(diào)，獨特且鮮明。在芬奇看來，電影的基調(diào)是最難和團隊溝通的部分?！氨热缒愀橙苏f這里需要很嚇人，但每個人覺得嚇人的東西都不一樣。你說這里的基調(diào)需要很有趣，他也不會有概念，你說的有趣具體是要做什么。而且要想充分論證這個基調(diào)，哪怕你來來回回說到大家耳朵里去，也還是需要所有人在某一個特殊的時刻，都把自己的事做對?！?/p>
但好在如今他已經(jīng)有了一個穩(wěn)固的幕后班底。有時候人手并不足，只是把大家聚集起來一起做事。他覺得，自己雖然沒有那種像點金術(shù)一般的凝聚團隊的能力，但好在團隊有一些能主宰自己內(nèi)心小世界的人，他和他們相處得還不錯，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，有著特殊的目標，也可以安排好手頭的工作。當他需要他們的時候，他們就在那兒。他只需要提醒他們，上下文是什么樣，他們自然會關(guān)心人物性格的走向，關(guān)心想要呈現(xiàn)什么樣的效果，應該什么時候發(fā)招，如何來呈現(xiàn)這個效果。
也正是因為這種堅持，芬奇吸引了像摩根·弗里曼、凱文·史派西、本·阿弗萊克這樣的大牌明星，成為好萊塢極少數(shù)可以享有最終剪輯權(quán)的導演之一。而公眾同樣熟悉的李安、諾蘭，對自己的影片還無法擁有如此全面的控制。
只有打造一部電影這項工作令芬奇變得完全謙卑、折服，充滿敬畏。他布下種種精巧機關(guān)，并甘愿失去自我，成為電影的一個零部件。他尊重觀眾，號召觀眾與他一起扎入熒幕?！拔視矚g能讓人覺得身臨其境的故事，喜歡成為它的一分子?！薄蔷拖袷窃诤湍阏f：“不要邁進那道門！”
在紐約電影節(jié)做宣傳時，面對臺下一席觀眾，芬奇回憶起中學時候的打工經(jīng)歷，好像開掛，他壓低聲音進行角色扮演，講起他隨手的小發(fā)明如何讓斯坦尼康發(fā)明人加勒特·布朗震驚，并因此得到了人生第一份正式工作。他講得眉飛色舞，觀眾就此中盅。
芬奇的故事極少提供確定答案，無英雄，不媚俗，調(diào)子陰冷，幾乎符合現(xiàn)代生活的一切消極表征。雖然不會撫摸你，不會常常喂你驚喜，但能把失望、荒誕、罪惡刻畫入骨，對于求真的觀影者來說本身就是驚喜。締造社交網(wǎng)絡的億萬富翁陷入社交孤獨；連環(huán)殺手拖垮調(diào)查者的生活，終生逃逸；中產(chǎn)夫妻追逐婚姻中即將枯竭的激情，玩弄全世界于股掌之中。
而最讓芬奇滿足的時刻，則是當他走進一家電影院，看到他設計好的橋段就在眼前，他期待這個橋段可以激發(fā)觀眾特定的反應，而人們的表現(xiàn)恰如他所想象的那樣?！斑@種情形是最讓我滿足的，也是給一個電影人最大的回報?！狈移嬲f，你想要聽到人們?yōu)闊赡簧系墓适录饨?，剛好就在那一刻，他們嚇得差點兒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了，他們發(fā)出尖叫聲?！斑@樣我就會超滿足，這個聽起來可能有點兒蠢，但恰是這一刻，我明白我做到了?！?/p>
至于票房，他沒有那么太在乎。他很清楚，人們蜂擁去看一部電影，是出于很多種原因，演員是很紅的明星，相關(guān)故事很瘋狂，或是周圍很多人在討論。不過，這都不是他能夠控制的，他只想盡可能講好自己的故事，讓觀眾可以在電影院里身臨其境，如同自身已經(jīng)被抹去，可以不再為取票、停車之類的問題煩惱，直到他們徹底失去了自我。
不過，即使芬奇在電影里構(gòu)建了一個并不美好的社會，存在各種形式的暴力，危險潛伏近在咫尺，個體毫無安全感。芬奇卻說，這可不是我的生活。他的生活一直風平浪靜，沒什么危險。他只是要對你，對所有人，講一個精彩的故事。
